西西是位有名氣的作曲家。西西和丈夫的恩愛與浪漫在朋友中也是有名氣的。被丈夫寵著,她什麼都可得到滿足。買菜做飯,丈夫全包。她只顧一門心思,為一些電影、電視劇譜曲。來不及時,丈夫替她抄譜、謄寫。反正,家裡所有的雜務活和財政開支都有一雙可信賴、可依靠的手在精心打理。
西西愛吃。特愛吃香蕉和奶油蛋糕。曾有過這樣一個小段子:有一次週末,西西吃完丈夫買來的香蕉,兩人手牽著手逛淮海路去了。見了奶油蛋糕,她一家也不拉下,變換著花色品種,一路吃過去,丈夫怕她傷及腸胃,便放快腳步,像哄小孩似地把她從西餅店門口強行拉走。西西描述時得意的神情,就像一個剛從鬥牛場上下來的「英雄」。
婚姻是一門學問。大多數人婚後的體會是:日復一日地燒洗煮涮,於操持不盡的家務中,瑣碎與平庸讓愛情的光澤漸漸褪盡,於是很自然地得出「婚姻是愛情墳墓」的結論。
西西相信愛情。她行事處世的標準是快樂,信奉「怎麼開心怎麼活」,而我行我素、大大咧咧的性格又讓她在日復一日的平淡中製造出一份份浪漫和驚喜。每當西西準備創作,丈夫早把她愛吃的巧克力、瓜子、蜜餞等各種零食放在桌上,待將這些食品全部消滅乾淨,西西的心才安靜下來,靈感從筆端流淌成跳動的音符,西西明知這個習慣不好,但她積習難改。而原本沒有音樂細胞的沉默寡言的丈夫,在她的調教下,不僅性格開朗了,音樂的鑒賞力也有了驚人的提高。西西每次作曲哼唱旋律,陪伴一旁的丈夫便成了她的第一聽眾,對她的作品評頭論足,興致高起來也可以即興發揮哼上幾句。很多影視劇的音樂就是在這樣和諧而默契的家庭氛圍中創作出來的。即使過了天命之年,西西照樣小鳥依人、笑聲朗朗,照樣撒撒嬌、使使小性子。她喜歡在朋友面前誇丈夫,還喜歡講她的情愛故事,她的直率和幽默能讓我們笑得前俯後仰。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健壯如牛的丈夫突然被病魔擊倒。一切來得那麼突然。西西默默地承受著這突如其來的厄運。
半年後,丈夫撒手人寰。彌留時說了一句話:不要哭,堅強些。
西西強忍著淚水答應了,並將這句話寫在了丈夫的遺像上。她必須堅強!堅強地面對現實,面對未來。為丈夫,也為即將參加高考的女兒。
十年過去了。
當年的女兒因遭家庭變故,以兩分之差與名校失之交臂,後來進了一所大專,畢業後找到了一份理想的工作。西西則依然作著她的曲子。我每回去看她,怕她傷感,總是避開敏感的話題,說話小心翼翼,而西西不改直來直去的性格,主動告訴我:早就學會理財了,學會做菜了,不想做時,與女兒出去涮一頓,生活簡簡單單,很安穩。丈夫去世後她已學會了堅強,那年,她連著接了三部不同風格的電影,一頭扎進白天黑夜連軸轉的生活狀態中,就是想讓繁忙的工作來沖淡積壓在心中的苦痛。但再忙再累,她每晚必做的事情就是給丈夫寫信。見我有些驚訝,她說,是的,堅持十年了,心目中,丈夫只是出了趟遠門,去了另一個地方。我用筆和紙傾訴對他的思念與期盼。遇到對付不了的事情,比如自己生病,比如受到委屈,比如女兒跳槽……那種思念更是深入骨髓不能自抑,故去的丈夫會頻頻入夢,每一夜都像烈火攻心,讓她受盡煎熬。只有披衣起床,遙望朗月星空,繼續寫信,繼續傾訴,從信中尋找著撫慰和支持。
十年,一大摞筆記本,數千封書信——生者和死者的對話。
我無法想像西西寫信時的神情和一次次掀起的感情波瀾,這樣的對話,對活著的一方來說,是痛苦還是幸福?我總覺得有些殘忍,彷彿每天揭開傷疤往上面塗鹽,可是西西堅持了下來,堅持了十年。莫非這也是一種排解悲苦和孤獨的良藥?女人一旦失去了可以依靠的肩膀,感情常常會迷茫,西西卻清楚,只有深深地珍藏,才能獨自用羸弱的肩膀去抵擋風雨。
西西相信,她的丈夫能夠看到、聽到她寫下的每一封信,並與她在一起體驗著生命中的五味雜陳。
可以告慰丈夫的是,這些年來她堅強地生活和工作著。她片約不斷,找她的導演、製片很多,因為她的風格多樣,常常會有新穎的追求和構思,她喜歡探索創新,不怕砸鍋和失敗。她意識超前,音樂中有許多時尚的元素,如強調色塊,喜用現代派的演奏手法和音響組合等。甚至流行音樂也寫得出手不凡,很讓一些歌手折服。
從西西的身上,我看到了愛情的力量。一種奇異的,超越時空和物質的,近乎永恆的愛情。 |